适应与学习

　　生物学者对于生物如何适应环境相当感兴趣。天寒地冻中的北极熊需要保持体温 ，全身长满浓密的毛 ，所有容易散热的部份，包括耳朵和鼻子都演化到最小程度 ；冬眠期间，不吃不喝 ，全靠体内特有的机能，将尿素转换成蛋白质和水。生物的适应能力是怎么获得的？是由先天基因遗传，透过基因突变、自然选择？还是由后天学习 ，不断累积经验、深入潜意识里？这一直是争论的焦点。

　　贝特森认为，这并不是“只能是其中之一”的问题，问题应该这么问：基因遗传能影响到什么地步？后天学习又能学习到什么地步？

　　田径一百公尺的比赛，我们可能透过不断的练习、饮食调节、环境条件搭配等等 ，不断提升速度 ：从 12 秒慢慢减少到 10 秒甚至 8 秒多。然而，我们不可能在 6 秒内跑完一百公尺 ，那是豹的速度。基因和学习是不同层次的逻辑类型，学习可以进步，但能进步到什么程度，则受到遗传基因“后设值”的局限。( 贝特森  ，3003 ，页240) 。这个后设值会  “限定”、“框架”学习的范畴和种类。人类不可能跨越基因遗传所限的阀值，跟豹一样跑跳。在学习方面，也是有很多层次的不同。贝特森将“学习”界定为“有所改变”(Bateson, 1983:283)  ，下列简述之：

　　(1)零学习(zero leaning) ：对于相同重复刺激的一贯性反应 ，个体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，习惯于该项刺激，不再明显夸张地反应 ，此种反应多以遗传为主 。例如 ：我学到只要听见工厂的哨声 ，就知道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钟 。零学习的特色是，无法透过“试误”(trial   and   error)来学习。Bateson,   1983:283-286) 。也就是说，就算这次的错误发生了 ，也不会使得下次的成功机率更高 ，错误的经验对技艺的养成并没有帮助。刺激和反应都是在非常有限的范围之中 ，在这个范围里，成功的机率几乎百分之百，但在更大的脉络里会面临失败。

　　(2)学习一(learning Ⅰ)：即零学习的改变 。透过试误 ，个体养成对特定刺激的特定习惯性反应 ，由奖励或惩罚所强化而学来 。(Bateson, 1983:287-292) 。在学习一里 ，不只是简单的 “刺激－反应”，还加上  “强化”。因为有奖励或惩罚的强化脉络 ，可以将个体导向对特定刺激产生特定的反应 。例如实验室里的狗 ，如果他闻见食物就流口水，那么这是零学习，如果他学会听见聆声就知道马上会有食物，转变成听见聆声就流口水，那么这是学习一。

　　(3)学习二(learning Ⅱ) ：学习一的改变 。不只能解决特定  “个别”问题，更能解决特定“种类”的问题，是逻辑类型的跨越。有能力学习去学习(learn to learn)  ，甚至养成处理类似种类问题的习惯方式，以节省脑力和试误的时间。(Bateson, 1983:292-301) 。在学习一里，个体需要奖励或惩罚的强化来学习 ，但在学习二里 ，即使这些奖励或惩罚消失，个体还是能够“自行生效”(self-validating) ， 养成特定的行为模式。

　　(4)学习三(learning   Ⅲ)  ：学习二的改变 。打破在学习二中养成的习惯 ，不受限于长久学习经验的束敷。能够反思不经检视的长久习惯 ，也能够更快地养成新的习惯。(Bateson, 1983:301-306)在此，我们简单的划分贝特森指出的各种学习，以方便理解其中的差别：

　　零学习：个别的“刺激－反应”模式

　　学习一：个别的“刺激－反应－强化”模式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零学习的改变）

　　学习二：种类的“刺激－反应”模式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学习一的改变）

　　学习三：种类的“刺激－反应－强化”模式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学习二的改变）

　　让我们先将“零学习”与“学习二”来比较。两者都是不需要“强化”作用的学习 ，都是养成的习惯 ，比较深入的 、固定的。两者的状态也很类似 ，都是自然而然的 ，不经反省的 。两者的差别在于 ，零学习的刺激反应是个别的、特定的；而学习二的刺激反应则是偏向种类的、一般的。学习二相对而言较困难。我们再拿  “学习一”与“学习三”来做比较 。两者都需要  “强化”的过程，也需要 “试误”的过程，个体需要保持弹性(flexibility) 。学习一和学习三的成功，仰赖于试误过程中的失败经验 ，在失败的经验中学习到新的脉络，建立新的行为模式 。

       两者的差别在于 ，学习一是个别的 、特定的行为改变  ，而学习三则是种类的、一般的行为改变。学习三相对而言较为困难。藉由以上这样简单的比较  ，我们发现  ，贝特森说“学习即是改变”，这句话的意思是“多重的”。改变有所谓简单的改变和复杂的改变：从“特定的行为，到特定行为的脉络”，或从“特定行为的改变，到某一种类行为的改变”，都是逻辑类型的跳跃 。贝特森提醒我们 ，在研究学习的行为时 ，应该注意不同层次逻辑类型的改变。计算机 、动物和人类  ，都能学习 ，但是能学习到什么地步，又有所不同。不同物种的学习，又受限于不同基因的后设值局限。学习是一种 “沟通”的现象 ，永远是人跟人之间，个体跟环境之间的现象。个体必须跨越事物既定的脉络 ，打破自我习惯特质的设限 ，才能达到更高层次的学习 。如果无法跨越过去，无法适应新的环境 、无法学会解决新的难题 ，则会陷于  “双向系缚”的困境 。贝特森常提到“学习的双向系缚”意思是指 ，一方面，个体无法跨越事物既定的脉络 ，例如从个别音符到整体旋律 ，从个别事件到一般类别事件 ；另一方面，受制于原有固定的 、习惯的行为模式或思考方式，因而无法克服新的困难。

       从基因遗传到后天学习，我们可以看到有好多重的逻辑类型。简单来说，有些部份是相对固定的 、深入的，贝特森借用计算机工程师的术语说这是 “硬植程式”(hard programmed)  ，比较缺乏弹性的 ，难以改变的习惯或特质 。例如切断一根手指头不会再长出另一根手指来 ，或自行生效难以改变的个人特质。另外一些部份则相反，是相对比较不固定的、可回溯的(reversible)  ，可以自我调节的(self-corrective)  ，具有弹性较容易改变。例如晒黑可以再白回来，登上高山会呼吸急促，回到平地则恢复等等。(Bateson, 1991:285) 。当环境改变，生物也会改变自己来因应环境。有些改变是相对简单的，而有些改变则相对困难 。有些改变可以学习，有些改变则必须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演化过程。被固定的部份比较难改变，不管是基因遗传或者后天学习养成的习惯和行为倾向，它们是在比较“后设的层次”。要嗜酒成性的人戒酒很困难，因为他养成的习性太深入。要改变西方人二元对立的思考习惯也很困难 ，因为它深植在西方文化里，自行生效。